两字刚出,顾辞紧拽沈怀卿臂膀,“沈怀卿,别说了。”
当着阁中这么多门人的面,顾辞直呼其名。可沈怀卿没觉得哪里奇怪。
倒是他自己,自知说错了话,立即纠正:“主人,让我和他谈谈。”
“你伤成这样还谈什么?”
“可眼下,只有我才能和他谈。”
沈怀卿盯着他看了片刻,最终冷哼一声,拂袖退开两步:“半刻钟。”
顾辞慢慢走向蹲在地上的许昊辰,随后望了望四周。
就这一眼,门人全体识相退下。
整个院子,只剩他们三人。
“昊辰哥。”
许昊辰抱着头,哽咽声很是清晰。
“昊辰哥...”
他再次唤了声,手微抬。
刚要触碰到许昊辰的肩膀时,便被猛的推开。
“滚!”
... ...
剑拔弩张的气氛没有消散,好像愈演愈烈。
顾辞抿了抿唇,这种感觉他懂。“大哥为你母亲迁坟时,特意选在了梧桐街。那有一处梅林,他说既然你喜欢梅花,你母亲应当也是喜欢的。”
许昊辰冷笑:“不要骗我,你们不过也想利用我。我与顾明昱相处甚少,他又怎知我喜欢梅花?他又为什么帮我娘迁坟?”
顾辞看着他,突生怜悯。
这一刻,他对顾庆海的厌恶似乎快要冲破头顶。
“你母亲带你去顾家投奔时,你与顾家...与我们的关系,我想你心中便有数了。虽然父亲没有明说,但你也猜到了吧。”
许昊辰眼神一颤,手指攥紧。
顾辞继续道:“大哥对你照顾,是他作为顾家长子的责任。有些事,错的不是我们。我们不该为了父亲犯下的错而承担。”
他有时在想。
如果自己是顾明昱会怎么做?
看着母亲整日以泪洗面,却不知她心中所想。
看着母亲救回来的人,却生下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。
目睹着顾家一个又一个的女人找上门,这顾家大少爷的位置是不是也不像外界人说的那么好坐。
许昊辰声音嘶哑:“闭嘴... ...”
“我知道你恨,可你真正该恨的人已经死了。大哥为你母亲迁坟,是真心想给她一个安宁。你若不信,可以去梧桐街看看,墓碑上的字... ...是他亲手刻的。”
许昊辰呼吸停止,似被戳中痛处,咬牙道:“闭嘴!我不需要你们的假慈悲!”
沈怀卿在一旁冷眼旁观,此刻终于不耐,冷声道:“半刻钟到了。”
顾辞回头看他一眼,摇了摇头,示意再等等。
他再次看向许昊辰,声音放轻:“昊辰哥,顾家欠你的,我会还。但别让恨蒙蔽了你的眼睛... ...你娘若在世,也不会愿意看你这样。”
许昊辰浑身发颤,眼眶通红。
良久,他哑声道:“说吧,想让我做什么。”
见他终于松口,沈怀卿高声。“不需要你做什么,顾老夫人失踪,我等已查遍整座永安城,皆未见其身影。想问你,顾庆海除顾家大宅、赌坊以及西郊别院之外,可还有其他藏身之所?”
许昊辰放下抱头的双手,眼神呆滞。
沉默片刻后终是摇头。“除了这三个地方,我想不出别处了。”
他忽然顿住,像是记起什么,抬眼道:“西郊别院十里外有个顾家村,你们可以去碰碰运气。”
“顾家村?”顾辞微怔。
许昊辰扯了扯嘴角,眼底浮起一抹讥讽:“我娘曾说,有个人答应过她,等他们老了,就带她回顾家村,在那儿给她建一座大宅... ...只可惜,她等来的,是个无情之人。”
“顾家村... ...”沈怀卿低声重复,当即扬声道:“来人!”
顾辞上前一步:“我也去。”
沈怀卿侧目看他,手臂上的口子还未处理,不过已经没有在冒血。
可他知道顾辞的性子,此行必定拦不住他,便冷声吩咐:“备马车。”
顿了顿,他又转头对许昊辰道:“你是顾辞的...哥哥...我不会对你做什么。顾明昱在附近的茶庄,你可以去找他。他说顾家没人了,希望你能留下。”
蹲在地上的人闻言,眼泪又开始翻涌。
他起身,单膝跪地。
行了最后一次礼数:“多谢阁主。”
沈怀卿没再多言,与顾辞立即出了千面阁,
大门外已备好一辆较大的马车,十余匹骏马在侧,马背上千面阁弟子。
顾辞环视一周,见马上皆已有人,连马车前头都坐着赶车的马夫,一时怔在原地,自己该去哪儿?
“发什么呆?还不上车?”沈怀卿冷冷的嗓音从身后传来。
顾辞抿了抿唇。
马车的帘子是挂在车沿上的。
里头铺着锦缎的坐榻就这么入了顾辞的眼底。他喉结微动,低声道:“属下骑马吧...”
沈怀卿突然逼近,“少废话,要么上去,要么留下。”
顾辞指尖一颤。祖母下落不明,他岂能不去?只得垂首道:“是。”
提步上车。
他没敢碰那软榻,径直跪在了车门边的角落里。
膝盖刚触到车板,就听见沈怀卿上车的声响。
“你... ...”
沈怀卿步子停滞,盯着那跪得笔直的背影,气得已经说不出话来。
“我让你上车,是让你来当摆件的?”说完,他一把拽住顾辞胳膊想要将人提起。
可顾辞却反手挣脱。
“主人,这不合规矩。”
沈怀卿冷眼,又是这句话。
最近一月,他已经听到这句话不下十次了!
沈怀卿眸色骤冷,周身气压瞬间降至冰点。
“你是主人,还是我是?”
“您。”
“那现在是谁在违抗命令?”
顾辞垂头沉默。
外头传来车夫的声音:“阁主,现在出发?”
沈怀卿闭了闭眼,赌气般的坐到了离顾辞最远的地方。
内心的怒气被他生生压下。
“走!”
车厢晃动,马车已经起步。
两人不语。
过了半盏茶的时间,沈怀卿终是没忍住。
率先开口:“从这到顾家村,要一个时辰。”
“是。”
“你想跪一个时辰?”
顾辞语气平淡:“主人忘了吗?伺候您时,属下一跪便是一夜。”
“... ...”沈怀卿哑口无言。
顾辞继续说道:“主人不必昧着良心做这些。我知道您厌恶我,当初您能成功逃离顾家,是属下母亲相助。您如果是因为我母亲才...”
“够了!”
沈怀卿猛地扬手,却在即将落下的瞬间僵住。
眼前突然天旋地转,身子不受控的往后倒去。
“主人?!”
顾辞惊呼,再顾不得什么规矩,慌忙上前查看。
倒在软榻上的沈怀卿脸色发白,双唇泛紫。
乍眼一看很像是中毒的模样。
沈怀卿眼底模糊,只觉得有双手在托着自己。他下意识要挣开,却被更用力地按住:“别动。”
这声呵斥让沈怀卿挑眉。
他从未见过顾辞这般强硬的姿态。
“属下冒犯。”顾辞声音发紧,指尖迅速搭上他脉门。
虽未学过什么医术,但顾辞自幼受伤惯了,久而久之,对脉象也能摸出个一二来。
指腹下的脉搏很平稳,丝毫不见中毒的紊乱之象。
可沈怀卿的面色分明是中毒征兆,这是怎么回事?
不行... ...
得去找个大夫。
他急忙掀开车帘,刚想叫停马车时,被身后人拽了回去。
沈怀卿闭了闭眼,眩晕感稍退:“我没事,不用停。”
顾辞调整跪姿,语气急切:“您必须要看大夫!”
“我说没事就没事。”
沈怀卿自己也觉得奇怪,他明明有眩晕感。可是,他也能察觉到自身并无其他异常之处。
或许是这几日太忙,累着了?
他推开顾辞,深吸了口气后感觉好转了很多。
摸索着打开暗格取出药箱,抬眼看着顾辞:“把袖子卷起来。”
顾辞僵在原地,神情似乎不满。
“主人先...”
“我让你卷起来。”沈怀卿厉声打断,眼前却又是一阵发黑。
他强撑着取出一个小瓷瓶,指尖却是肉眼可见的在发抖。
顾辞忍不了了,高声怒斥:“够了沈怀卿!你到底要闹哪样?!”
沈怀卿的神志有些恍惚,他晃了晃头,听到顾辞的怒斥,他竟没有像往常那样冷脸,而是轻轻地...笑了一声。
“帮你上药。”
顾辞瞬间呆滞,所有的怒火转眼间消灭。
他发呆地看着沈怀卿,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。
“你说什么?”
沈怀卿眼神涣散,手中的瓷瓶掉落。
昏睡过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