闻言,顾辞沉默。
林氏深吸一口气,继续道:“我当年在顾府过的是什么日子?顾庆海对我... ...我若不假死脱身,难道要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下吗?”
顾辞喉咙滚动,他盯着桌上的饭菜,嗓音低哑:“那您至少... ...该告诉我一声。”
“告诉你?”林氏苦笑,“你从小到大那么听话,顾庆海说什么,你什么时候敢违抗过?那畜生随便说两句好话,你就当真了!”
顾辞猛地抬头,眼底猩红:“我那么听话,不也是您教的?”
啪!
林氏一掌拍在桌上,碗筷震得哗啦响。
她浑身发抖,怒指顾辞:“我不那么教你,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?!”
尾音带着哭腔,眼眶终是含不住泪大片落下。
沈怀卿站起身,打断了两人的争执。
“林姨,您先回去休息吧。我会看着他把这些吃完的。”
林氏看了看儿子,又看了看沈怀卿,最终叹了口气:“好... ...阿辞,娘明日再来看你。”
待林氏的脚步声远去,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。
沈怀卿走到他面前,俯身捡起掉落的筷子,放在一旁。
“你恨她。”这不是疑问句。
顾辞扯了扯嘴角:“我不该恨吗?”
“看来...你也恨我。”
没头没尾的一句话,让顾辞抖了抖。
“属下不明白主人什么意思。”
“我隐瞒了阿昀假死,折磨你三年。你该是恨我的。”
顾辞的手指在桌沿收紧。
“我不恨你。”
四个字说的异常坚定。
沈怀卿心脏重颤。
只听顾辞继续低声:“隐瞒阿昀的死讯... ...若换做是我,我也会这么做。少一个人知道阿昀还活着,对阿昀来说更安全。”
他顿了顿,“至于那三年... ...也是我该受的。是我轻信了父亲会放过你们,才带他们去了那座荒院。”
“出卖你的是我,间接害死你娘的也是我。你对我如何,是我该受。”
沈怀卿看着他,眼底情绪愈来愈烈。
“既然你不恨我... ...”他忽然开口,声音比平日低了几分,甚至带着他自己都不可察的紧绷,“为什么还要...走...”
这般语气,顾辞有些惊愕。
他居然听出了祈求的意味。
这可是从沈怀卿口中说出。
空气凝滞了一瞬。
顾辞垂头,嘴角扯出一抹自嘲。
“站在你的角度,折磨我、试探我,我都觉得是应该的。”
“可我在千面阁五年... ...前两年,你一面都不肯见我,后三年,我贴身伺候,可你对我除了怀疑,什么都没有。”
他抬起眼,直视沈怀卿。
“我知道自己在你心里是什么分量,所以... ...不想再舔着脸留下了。”
沈怀卿指尖微颤,像是被这句话刺中。
他张了张口,习惯了三年的高高在上,习惯了对顾辞总是下命令的姿态。
沉默片刻,忽然冷笑:“你以为奴籍是想脱就脱的?”
“那你想怎样?”顾辞口吻变得冷漠:“继续把我留在你身边,好随意践踏?”
沈怀卿眸色一暗,猛地扣住他的手腕,将人拉近:“顾辞,你别忘了,当初是谁跪着求我收留的?”
顾辞挣了挣,没挣脱,索性不再反抗:“是。是我犯贱。主人行行好,放属下走吧。”
两人对峙。
最终,沈怀卿松开了手:“你走不掉的,你卖身契还在我手上。”
顾辞抿了抿唇:“那主人去交给官府吧,让衙门的人抓走我,也好比留在你这!”
“你!”
怒火已经积到头顶。
沈怀卿转身就要走,可刚至房门口,却硬生生停下。
深吸了口气,折返回来。
指着桌上的饭菜:“吃。”
顾辞嘴角抽了抽。
这人明明已经压满怒气,折返回来却只是让他吃东西?
盯着那张沉得不能再沉得脸,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荒谬。
沈怀卿见他不动,眉头拧得更紧:“要我喂你?”
顾辞被这话噎住,下意识摇头:“不劳烦主人动手。”
他拿起筷子,僵硬地往嘴里送饭。
沈怀卿就站在桌边,盯着他。
那双眸子太过炽热,看得顾辞一阵不适。
他不太明白,沈怀卿怎么了。
“主人也饿了?”故意问了一句,识相的人一定会立即离开。
沈怀卿自然也听出他话中有话。
于是离开前,莫名其妙的怼了句:“别撑死了。”
顾辞闻言,手中的筷子一顿,险些笑出声来。
他抬头望向沈怀卿离去的方向,嘴角不自觉上勾。
他忽然觉得这人就像... ...
被踩了尾巴的猫。
这个念头一闪而过,顾辞自己都愣住了。迅速收回那抹笑。
他低头扒了两口饭,也不知怎的。
竟觉得嘴里寡淡的米粒都多了几分滋味。
——
沈怀卿与温瑾川在堂中相对而坐,桌上还摆着几张密函。
“顾庆海一死,线索全断。”沈怀卿无奈的叹了口气,“李大人那本私册虽记载了他们出城往来,但若要揪出背后整张网... ...”
几乎没什么希望。
温瑾川往桌面轻扣:“白倾尘今早送来消息,宛城中高达半数官员都有勾结。”
他按了按额角,“这些人做事比顾庆海更谨慎...”
这些天来,他为了处理这些事,东奔西走。好几日睡得晚起得早。
坐在一侧的十七见他按着眉尾,起身绕至他身后。
抬手。
手指穿过温瑾川散落的发丝,精准按在太阳穴上。
温瑾川紧绷的身子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,竟放任自己向后靠进十七怀里。
沈怀卿挑眉。
这两人就这么在他眼前亲昵。
看着看着,他便失了神。
恍惚间竟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叠。
三年里,沈怀卿处理公务,又或者在软榻上小憩时。
他总会叫顾辞来给他捏腿,揉肩。
很多次他批阅公文太久至睡着,醒来时,顾辞依旧跪在原地。
而双手却没有停下。
若顾辞来千面阁真的不怀好意,他怕是早就死了不知多少遍了。
可整整三年。
若不是天陵城那一趟,若不是亲眼所见顾辞险些丧命,他或许对他的怀疑... ...不会改变。
沈怀卿突然攥紧桌面的茶盏,神色慌乱。